第一百零四回:烈也痴晴雯说得失,乱如麻紫英听野史(2/2)

冯紫英暗思这“民间口碑”四字似有深意,一时也只好笑笑道:“内兄说的极是。”

沈擎却忽然转了话题,只道:“且不说这个。我是个粗俗办些世务的案牍官儿,世兄却是个风流人。我在巴州,倒听过一个风流古记,来京述职,说给四爷听,四爷也觉得可叹古今事呢……只是里面有一段不太清楚了,不知道世兄可否替我补漏……回头四爷问起,世兄亲自回四爷……却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虔心。”

冯紫英一愣,旋即笑道:“什么古记,四爷竟也动心,内兄指教一二,只怕我也未必知道呢。”

沈擎道:“说的是盛唐之事……昔日里那杨妃,才貌动于比邻,其实初时本是许了寿王李瑁,还封了王妃的。后来却因端的天姿国色、玄宗召幸,内事玄宗……这李瑁以子侍父,自然也不能说什么,虽然不舍,却有君臣父子天伦,只好装作没瞧见……只是巴州有一干子读书人多嘴,常说些古记,便有些野史杂文。说那杨妃事玄宗后,其实那李瑁日夜思念,恋她美貌,买通内侍,依旧要和她来往,还说‘父王有了春秋’等语,颇有不臣之心。杨妃倒是个忠贞守节的,既然封了嫔妃,就说‘我已是天子嫔妃,你如何敢纠缠’,李瑁却说‘我也是天子亲子,天下当有一份,你且和父王苟且,过得几年,自然还归我’。杨妃度量,亲不间疏,自己终究是女流,若冒然去告发,李瑁不认,只怕玄宗也不忍处置。她是才女,为护着自己清白,自己手书了一封《凌香贴》,细说李瑁要奸淫凌辱她之事,字字椎心泣血,又有一等风月笔墨,再做不得假,是人读来须发皆张。后来,有几个梨园伶人,竟以此贴为本,编了一出戏,也叫《凌香贴》,假托西域故事,改了名字朝代,发演到玄宗跟前,还暗指……咳咳……李瑁有意兵变,尊玄宗为太上皇,重夺杨妃……玄宗看了戏,虽不敢十分信真,但是笔意锥心,又涉及社稷大事,又怜惜杨妃忠贞冰洁,事君从一,也为宗室脸面,就诛杀了李瑁。却不是这《凌香贴》一赋一曲,倾城倾国的风流笔墨了?哈哈……”

冯紫英听得笑道:“这不是胡扯了?定是哪个戏班要演什么新戏,就胡编些齐东野语来逗引人,如何能信?李瑁何曾被玄宗所杀……他虽献上妻子,失爱于玄宗,但是韬光养晦,回避政局;有没有苟且说不好,但子孙延绵,寿考终寝,虽然是个可怜人,但是也算是平安人……再说了,杨妃纵然再有机心,亲笔写自己如何被奸污凌玩的文章却如何使得……她到底是个贵妃,写出来再风流,其实也有淫意,哪里还有脸面见玄宗?又有哪个戏子那么大胆子,敢在这等天家是非上搬弄口舌?不怕灭门么?”

沈擎哈哈大笑道:“所以四爷也是这么说的,四爷说了,哪里有什么《凌香贴》,必是巴州人伪造的古记……莫说是巴州人伪造,便是当年盛唐……真的有这么个帖子这么出戏,也不过是有人要陷害李瑁伪作的。不过……四爷说了,要真有这么出戏,往玄宗面前一演……无论真假,事涉内帷,又涉社稷,你说玄宗信是不信?哈哈……我说,玄宗信与不信都只有处置,否则贻笑千古啊。哈哈……我们这也是笑谈古今了,不过虽是笑谈,也是个香艳故事……四爷几次问我这《凌香贴》,哈哈……可惜我却没见过。世兄是个风雅人,想想,一代天姿国色的绝世仙妃,亲笔凄惨写自己被故王奸淫强暴无可奈何只有忍耻被辱之事,还细笔微言,这是何等风流旖旎,再有得意伶人饰演,只怕铁石人看了也要断肠呢……四爷最爱博览群书,白问一句,也是有的。世兄也是爱读书的,若知道,或者是哪里瞧见了《凌香贴》,下回见四爷,回了也就是了。”

冯紫英沉吟半晌不语,笑笑也就扯开话题,两人再说会子话,沈擎再端茶送客,冯紫英才出来回云儿处歇息。

他心下有事,便不唤尤三姐来奸玩,而叫云儿陪侍。那云儿跟他多年,一眼便瞧出来他踌躇大事,也不扰他,也不过问,连动弹都不要他动弹,就身子扭在他身上好一番自辱寻欢,搓弄侍奉,便如同卸去他疲累一般。待到雷霆雨露散尽,温温存存替他擦拭磨蹭,又换一件薄纱小衣,偎在他身上缠绵一番,才道:“爷想来是有心思……便是天大的事,也早些安歇,明儿再想,可好?”

冯紫英也只能勉强一笑,仿佛自言自语道:“人说自古富贵险中求……却不知那是说的上头台面上的人,若是无名小卒,往往险是险了,却没什么富贵。”

云儿也是似懂非懂,却是个知心着热的,只好笑着道:“这些云儿如何懂得?但求爷平安就好,要什么富贵?”

冯紫英也是苦笑长叹道:“你说的固然是。但是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明知前头是万丈深渊,也只好跳了……若有什么不好的,倒是可惜了你。”他其实也是凡人,一时烦恼,忍不住就要将满腔心事说出来解解烦闷,但是终究知道说于云儿听,平添她烦恼,也于事丝毫无益,想了想,换个略略可说的话题道:“不说这个……我瞧上了五爷园子里的一个姑娘,回头想问五爷要了来,到这里来,你可容得?”

云儿倒是妩媚一笑,也不抬头,就把小脸搭在冯紫英胸膛上道:“我知道……爷看上了那个叫晴雯的么……睡梦里还说呢。爷放心……只要爷不嫌弃我,你要了来,我和她姐妹相称,还有后头院那个尤家小妹妹,一块儿给爷日夜奸玩受用身子……我出身如此,爷肯收留我,容我过了几年好日子,我若还不知足,不是天地也不容了。”

冯紫英听得又欢喜起来,重新压倒云儿云雨,自也难以一一尽述。

这真是:

千古儿女事

笔墨难形容

盗拓依婵娟

风尘持拂红

种种风流

些些缠绵

处处机关

点点心胸

莫知女儿痴

也莫欺少年穷

奴心娇儿惊破天

贼胆沸腾烈如龙

凭得到头来皆是空

亦要一声娇斥震九重

东风未曾起

一地扫梧桐